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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祎&雷军&马化腾都在推崇《三体》

2015-09-08 10:20:56      来源:

得知《三体》获雨果奖的消息时,刘慈欣刚吃过午饭,正开车去探望母亲。电话是《科幻世界》杂志社的编辑打来的。16年前,正是这家杂志发表了山西娘子关发电厂电脑工程师刘慈欣的第一部科幻短篇《鲸歌》。

刘慈欣没有去颁奖现场。他的解释是,杂事太多。而且,今年2月,《三体》还获得了星云奖的提名,他为了出席颁奖典礼,已经在美国停留了半个月。星云奖和雨果奖同为美国科幻文学分量最重的奖项。

他是第一位获雨果奖的亚洲作家,迎接他的当然是一连串祝贺电话加一连串采访邀约。几乎每个记者都表现得非常关心这件事情:中国作家拿到雨果奖对中国科幻有什么意义?

刘慈欣答得克制:中国科幻文学其实长期处于一种低迷状态,不会因为一部作品获得一个国际奖项,就有根本改观;中国科幻还会继续保持同美国科幻的差距,能够持续发表作品的只有可数的二三十个作家,其中一个职业作家也没有,能够被翻译成他国语言的作品依然稀有。

不过,《三体》英文版(Three Body Problem)的成绩相当不错,自去年上市以来,已经加印了近10次,销量超过3万本。在颁奖现场代刘慈欣领奖的刘宇昆正是《三体Ⅰ》的译者。

刘宇昆本人是雨果、星云双奖得主(《手中纸,心中爱》获双奖,《物哀》获雨果奖)。中国的科幻迷毫不迟疑地给了他一个昵称:“小刘”,而刘慈欣已经当了好多年“大刘”了。

《三体Ⅱ:黑暗森林》英文版8月11日在美国亚马逊上线。译者Joel Martinsen是长期在中国生活的美国人。大刘对他的评价是,“中文十分好,普通话说得比我标准,且工作认真,十分敬业,《黑暗森林》英文版的修改多达一千多处。此人的惟一缺点是:请他吃饭只去素菜馆。”

修改如此之多,一个重要原因是Tor Book(美国专业科幻出版社,出过诸多雨果奖、星云奖作品)的编辑是女权主义者,认为小说有性别歧视的问题。比如,“说联合国秘书长是美女是性别歧视,四个面壁者都是男的是性别歧视”。刘慈欣没有修改后者,“我说那几十届美国总统还都是男的呢。”对方回应:马上就有女的了。

对刘慈欣来说,这是个收获的季节。《三体》系列中文版总销量早已突破100万册,这次获奖很可能再助推一把。至于电影版权,早在2009年就卖给了一家电影公司。最引人关注的《三体》之外,《乡村教师》(导演宁浩)、《流浪地球》、《微纪元》、《超新星纪元》(导演孙健君,特别提醒:他的代表作是《富春山居图》)等也在筹拍中。

可惜的是,用刘慈欣的话说,《三体》系列是“偶然”现象。“科幻圈外,没有任何人注意过我其他的作品,《三体》大热对它们的销量没有影响。我的出版商做好了包装我其他的作品、大量印刷的准备,但很奇怪,那些作品的销售曲线纹丝不动。”

中国科幻的黄金时代远未到来。人们仍然追逐“明星”而忽略“演技派”。幸运的是,这次的明星刚好是个演技派。

下过雨后,阳泉已经有几分秋天的凉意。

这座群山环抱的城市100多万人口。即便是在市中心,你也可以只花10元钱就买到一碗地道的山西面,出租车是每公里1.3元。这里当然有肯德基、麦当劳,甚至还可以看到沃尔玛,但更随处可见的是高耸的大烟囱。

阳泉火车站开出的1路公交终点站是一矿,这个终点站和沿途站名——阳煤集团、四矿口、三矿……不断提示来客:这是一座矿藏丰富的城市。刘慈欣读的初中也是其中一站:三矿中学——现已改名阳泉市第十五中学,站牌名还照旧。

很有可能,刘慈欣当年是沿着这条路去上高中的。那时阳泉市一中离火车站只有一公里远(现在已经迁到新址)。这是阳泉最好的高中,最近10年至少出过两名山西省高考状元。百度总裁李彦宏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比大刘低三届。

刘慈欣的科幻创作,正是从高中时代开始的。在此之前,他“持续看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市面上能看到的科幻基本都看了”。1978至1983那5年,是中国科幻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科幻世界》前身《科学文艺》在1978年创刊,旋即成为中国科幻文学的阵地。但对刘慈欣而言,创作是条艰难之路。一是时间太有限写不了多少;二是写了发不出来,“投稿后根本没消息,石沉大海,退都不退”。那些稿子,他从未给别人看过。

1983年,科幻文学被《人民日报》批判为“精神污染”、“资产阶级自由化”典型。这下好了,干脆断了念想。

这个 中断延续16年。到1999年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鲸歌》时,刘慈欣已经36岁了。

1990年代,为了打发时间,他常常编些自觉有趣的软件,其中一个是模拟宇宙点状文明体系总体状态的。在他看来,极度遥远的距离,使宇宙间的各个文明(如果存在的话)点状化了,“就像在体育场的最后一排看足球,球员本身的复杂技术动作已经被距离隐去,球场上出现的只是由23个点(他将球也算了进去)构成的不断变化的矩阵”。

所以在模拟软件中,刘慈欣将宇宙间的智慧文明简化为点,每个点只具有描述该文明基本特征的十几个简单参数。然后,他将文明的数量设置得十分庞大,观察这整个体系的模拟演化过程。“刘氏宇宙”最繁荣的时候,在10万光年半径内设定了30万个文明。程序在他那台简陋的286电脑上跑了几个小时,结果“很有趣”,“诡异程度是很难凭空想出来的”。

无疑,刘慈欣的创作那时就已经在头脑里开始了。

作为“业余创作者”,他的写作习惯很 独特:先在脑子里想,把整个架构包括细节都想好了,抓紧大块时间写出来。“真正写作的时间很短,一部长篇小说大概也就三个月五个月;想的时间很长,可能从最初酝酿到慢慢成长为一部长篇需要好几年。”有心的读者或许不难从那个模拟软件中读出“黑暗森林”的雏形。

一块石头、一艘飞船,影响了刘慈欣对科幻小说的理解。“他(阿瑟·克拉克,著名科幻小说家)告诉我,科幻的真正魅力在于创造一个想象中的事物(《2001》中的独石)或世界(《与拉玛相会》中的飞船)。这种想象的创造物,在过去和现在都不存在,在未来也不太可能存在;从另一个角度说,当科幻小说家把它们想象出来后,它们就存在了,不需要进一步的证实和承诺。”

他认为中国科幻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创造自己的想象世界,而满足于在别人已经创造的世界中演绎自己的故事,“世界都是熟悉的,只剩下故事了”。而他——一位电脑工程师,想干点别的,就像当年曾在模拟程序中干过的那样,成为一个想象世界的构筑者。

从1999年的《带上她的眼睛》到2006年的《三体Ⅰ》,这位电脑工程师连拿8年中国科幻最重要的奖项银河奖。2010年《三体Ⅲ:死神永生》出版之后,他的影响力溢出了科幻圈。最富有戏剧性的是,《三体》系列中的一些概念如“降维攻击”被互联网界接受,成了“互联网思维”的元素。雷军、马化腾、周鸿祎都成了《三体》的追捧者。

但刘慈欣似乎一直在回避这样的“跨界”。“我不敢去跟人家互联网大佬们交流,你啥都不懂跟人家交流什么?首先人家会跟你谈互联网战略,你张嘴就是常识性错误。再谈谈你的小说,你会告诉他,你想到的那些降维攻击什么的,我压根没想过,这会多让人失望?”

他深知写作才是自己的本分。《三体Ⅲ》出版之后,5年之中他未有新作问世。一部长篇在脑子里快想完了,一觉醒来觉得震撼力不够,只好作废了——我们只知道,这部胎死腹中的小说,原本是以能源为主题。

今年4月,物理学家李淼出了一本书,名为《〈三体〉中的物理学》。这位中山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研究院院长3年前被刘慈欣、韩松等科幻作家朋友“忽悠”,也开始创作科幻小说。不过作为读者,“中国科幻小说家中我只系统地阅读了刘慈欣的作品。原因当然是,只有他的作品才能让我保持极大的兴趣读完”。

在李淼看来,相比阅读和写作科普的群体,阅读和写作科幻的群体在中国更小众。而最多再过10年,当人们摆脱追逐实利的急迫感,进入一个文化相对健康的时期,科幻和科普有可能迎来一个黄金时代。

他怀抱如此期待:“将来,像刘慈欣这样的作家将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将会出现一个刘慈欣群体,这些作家通晓当代科学,深谙人类心理,具有强大的想象力。这些群体不仅为读者带来阅读快感及其他方面的收获,甚至将为科学家带来启发和思考。”

科学催生了科幻,又终将毁灭科幻

——刘慈欣访谈

EW=《财经天下》周刊

LCX=刘慈欣

《三体》的成功是偶然现象

EW:您是否认为《三体》系列是自己最成功的作品?

LCX:的确比较接近于自己努力想写出来的那种科幻小说。

我本身并不是从文学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我就是一个科幻迷,我很了解科幻迷的欣赏取向,很了解他们内心深处的感受。所以我的小说最早是在科幻读者中取得成功,并非是像现在这样,在科幻圈之外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我的作品真正跃出科幻圈来到科幻圈外,是《三体》出版以后的事,而且还是《三体》第三部出版以后的事。前两部还不行,还是科幻圈内部在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

有人说是因为和现在互联网业界的竞争形势吻合,绝不是这个原因,这个甚至连次要原因都不算。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我曾经跟一个著名书商聊过,我说你坦率地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那本书为什么畅销,他说他也不知道。他举了个例子——《狼图腾》,谁能料到那本书能畅销?不可能的,谁都看不出那本书从题材到写法到时代背景能畅销,但它就畅销了。

《三体》确实引起了科幻圈之外的很多人的注意,而且这种注意异乎寻常。当时我们都认为第三部出版一两年之后热度就会消失,但直到今天仍然被注意被谈论,甚至还有更热的趋势。但即便如此,科幻圈外没有任何人注意过我其他的作品,长篇也好短篇集也好,《三体》大热对它们的销量没有影响。按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出版商做好了包装我其他的作品、大量印刷的准备,但很奇怪,那些作品的销售曲线纹丝不动。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说明什么?人家都以为我说这话是谦虚,我不是谦虚,说的真话,《三体》是偶然现象。以前我也不认为《三体》是偶然现象,后来才悟出这个想法。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那就是《三体》成功了你也没法复制,不管是我还是别人。《三体》的出现、它的热度对其他科幻作家的作品也没有任何影响。

EW:打个比方,《三体》可能是这个领域里的明星了,其他的作品是普通演员,明星片酬涨了,普通演员还跟原来一个价。

LCX:其他畅销书的情况不是这个样子,作家的一本书畅销会很快带动其他的。所以这是很奇怪的事,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了解科幻的人越会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因为科幻文学是很有自觉性、很有整体性的东西,如果其中一部作品产生这么大影响,势必带动整个的市场,实际上却几乎是毫无影响。当然你要说绝对毫无影响也未必。首先有一条,出版社开始想出科幻了。第三部在2010年出版,之后大批的书在2012年出来,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那些书砸到市场上,就如同一块石头扔进水里一样无声无息,好的稍微赚了点钱,不好的甚至赔了。当时那些出版商也是想当然了,他们认为,包括我也认为《三体》会带动其他书。这个情况让人感到很悲观。

EW:作为一个科幻写作者,哪些科幻小说对您影响比较大?

LCX:对我影响最大的大概有三本书,其中两本是阿瑟·克拉克的,一本是《2001:太空漫游》,另一本是《与拉玛相会》。《2001》是那种典型的思想站得很高、视角广阔的作品,对于人和宇宙的关系、人对宇宙的敬畏感描写得很到位。至于《与拉玛相会》,这本书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从头到尾就是用很生动的笔触描写一艘外星飞船的内部,这让我看到一个科幻作家如何用自己的想象力凭空创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第三本是比较边缘的科幻小说,就是奥威尔的《1984》。 它让我看到科幻文学可以从现实主义文学所没有的一个角度来审视和批判现实。

另外,《2001》也罢,《与拉玛相会》也罢,我都是指第一本,后面的续作简直不像是一个作者写的,那个质量太差了,所以我一直说我不崇拜任何作家,我只崇拜作品。一个作家的作品是完全不一样的。

EW:你现在是只认作品不认人了?

LCX:对,我并不崇拜任何一个作者。当然,我可能受某些人的作品影响很深,但不等于我就推崇他。比如托尔斯泰,我受他影响很深,但对他没有那种崇拜的感觉。我并不是任何作家的粉丝。

EW:您是怎么定义“科幻”的概念的?

LCX:这个没办法定义。到目前人们总结出来的科幻定义有300多个,任何一个都能找出反例来。我只是希望通过基于科学的想象,通过某些创意来构造一个好故事。我的创作全力去做的就是这件事情——用一种超现实的但不是超自然的、基于科学规律的那种想象来构造一个好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科幻的创意表现出来。

EW:您是否倾向于用科幻小说审视和批判现实?

LCX:恰恰相反,我的小说对现实不关心,我也从来没有打算让我的作品去反映现实、批判现实。我是为科幻而科幻,没有别的原因。那些作品当然也反映了一部分现实,但那只是出于故事的需要,不是我的目的。

周鸿祎:

“最近看完《三体》,觉得作者真了不起,写出这么伟大的作品,看得我都快得抑郁症了,推荐大家抽时间看看。”周鸿祎还在电影《三体》中客串了中国军方智囊团专家。

科幻并不是呼之即来的魔法

EW:写《三体》的时候,您的工作方式是什么样的?

LCX:《三体》是业余写出来的,工作方式很简单。业余作者写长篇都是先在脑子里想好——几乎把细节都想好了,然后抓紧大块时间写出来。

EW:所以是整个架构都差不多了您才开始写,而不是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就开始动笔,一边构思一边写?

LCX:对于我来说不是差不多了,都是想得很完整,几乎什么都很确定了,然后抓紧时间写,没有办法,业余写作嘛。

EW:《三体》那么复杂的小说,怎么可能完全想好了再写?

LCX:这是可能的,只要你去做。因为是自己想出来的,你很容易记住它。真正写作的时间很短,一部长篇小说大概也就三个月五个月;但想的时间很长,可能从最初酝酿到慢慢成长为一部长篇需要好几年。

EW:有点像怀孕和生产的对照。

LCX:对。

EW:是不是刚写完第一部就觉得特别有自信?

LCX:真没有。不光《三体》,每一部书写完以后都是忐忑不安地等着市场的反应。有成功的有失败的。像《球状闪电》、《三体》系列是成功的,失败的有《超新星纪元》。《超新星纪元》是我最有信心的一本书,结果等来的只是失望。

EW:甚至比《三体》更让您有信心吗?

LCX:那会儿还没写《三体》,但的确可以说当时我更有信心,因为之前还没有受到过像那样的打击。但是后来就很理智了,我对我写出来的任何一本书,除非最后真的看到了评论,否则我真的不敢自信。

EW:创作的时候,您遇到过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LCX:哪个都很困难,很难有让自己兴奋起来的想法。

EW:据说您特别担心一觉醒来,觉得某个地方写得不够兴奋。

LCX:这是所有作家的噩梦。你可能一觉醒来,还不是哪个地方写得不够兴奋,而是你对整个故事都失去信心了。

EW:您有过这种经历?

LCX:有过,现在还在经历。前一阵就有一个作废了的长篇,一觉醒来觉得这个故事没有任何震撼力。我的小说是以创意为核心的,这和别的作家可能不太一样,有的作家是以人物为核心,有的是以故事为核心。

EW:您尝试过同时构思几个故事吗?

LCX:不太可能,就是一个。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构思几个。

EW:您肯定会尽量避免跟别人重复?

LCX:这个是很可怕的事儿,尽量避免,但有时避免不了。会尽量广泛地去读国外的国内的科幻小说,如果发现里面有这个创意就避开它。

EW:您的小说有一点令人印象深刻,小说中的世界能自成逻辑,很多中国科幻小说都不能给人那种感觉。

LCX:我想写的那种科幻小说就应该是逻辑自洽的。我是一个科幻迷,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代很资深的科幻迷,看得多了自然就会形成科幻的思维方式。这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你会自己构筑起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肯定是虚拟的,但同时它也是内部逻辑能够自洽的一个体系。这就是典型的科幻思维方式。国内确实缺少这种科幻的思维方式。

我给你举个例子。我在参与的一个电影项目,说的是离未来不太远的一个时代。电影当中要求从太阳系外围的一颗行星飞回地球。你要知道从外围行星飞回来,现在得飞好几年,到那个时代最快也得一个星期。导演要求马上飞回地球,我做不到,他说怎么做不到呢,加一个时空跳跃,加一个超光速,加一个虫洞就行了。这就是典型的非科幻思维。为什么呢?对于一个科幻思维的人,你在你所创造的这个世界中引入任何一项技术,它会对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产生影响。

它描写的是一个近未来的时代,假如这个时代突然出现了一个能时空跳跃、空间折叠的技术,这个时代马上会变成一个全新的时代。

EW:应该会出现很多跟它匹配的东西。

LCX:就是说整个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全变了。相对简单的一个计算机技术,当初也不过就是一个屋子里面摆了好些个铁箱子,但你看看现在改变了多少事。而你要是让一个非科幻思维的人描写计算机时代,就是一个计算机摆在那儿科学家在计算,剩下的人都是拿笔写字拿有线电话打电话。这就是典型的非科幻思维。科幻小说还好点,中国的科幻影视太缺少那种系统的科幻思维,就是把技术当成一种魔法。就算是魔法也不可能只有一种封闭的效果。现实世界中出现任何一项技术进展,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对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产生影响。

雷军:“《三体》的确是国内最好的科幻小说!很多人读了第一本说不好看,强烈建议三本读完后再评论!”

让科幻预言未来?异想天开

EW:您平常跟科技公司的人接触多吗?

LCX:基本上不认识科技公司的人。

EW:但很多互联网领域的人对您的想法非常推崇,比如说降维攻击。

LCX:科幻作家有种特殊的尴尬。你就说写侦探的吧,最多他把你当成一个警察,他请教请教你侦探专业的事儿。或者你写军事小说,他把你当成对战争很内行的人来请教。写科幻就坏了,他把你当成一个科学家、政治家、能预测未来的大师。其实写科幻的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写科幻小说的写手而已。可是,一旦你有一部作品成功,你在人们眼中的形象就很不可思议。他向你提的问题,根本就不该是对一个科幻写手提出来的。

EW:您都被问过哪些问题?

LCX:每一个都不是我能回答的。比如说国家近未来的战略是什么,我们的经济战略是什么,我们的政治战略是什么,宇宙的未来它的终结是什么,用弦论解释物质最深层的机构成立吗?这哪个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是干吗的?这个尴尬的形象,就决定了我不敢去跟人家互联网大佬们去交流,你啥都不懂,跟人家交流什么?首先人家会跟你谈互联网战略,你张嘴就是常识性错误。再谈谈你的小说,你会告诉他,你想到的那些降维攻击什么的,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会多让人失望?

不过,有的人会利用这种尴尬。比如说美国科幻小说作家阿西莫夫,他写书已经挣不少钱了,演讲、咨询什么的挣到的钱比写书还多。阿西莫夫写科幻有很大的成就,但主要成就是在科普上。

EW:据说他写了几百部书,怎么可能写那么多,会不会有写手团队?

LCX:还真没有,他很勤奋,写了400本书,所以他就被当成那种什么都懂的人,甚至连莎士比亚著作研究也邀请他,他还真敢去,到那儿夸夸其谈。说实在的,我是没有这个胆量的,所以很少去参加这些交流、演讲,因为确实讲不出什么。

EW:您觉得科幻小说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吗?有些科幻小说中提到的东西,后来确实实现了,或者接近实现了。

LCX:这是对科幻的一大误解。只要你仔细地研究科幻小说,就会发现科幻小说中真正被实现的预言寥寥无几。凡尔纳预言潜艇了吗?早在凡尔纳(1869-1870年在杂志上连载《海底两万里》)前,美国南北战争的时候,南方军队已经开着一艘潜艇在密西西比河里伏击北军的军舰了。

至于说别的预言,其实没几个实现的。科幻小说是一种可能性的文学,它把各种不同的可能性给你列出来,但它并不负责哪个可能性会变成真的。另外科幻小说是对未来的文学化的想象。有人说得很好:很多人预言会有汽车,只有科幻作家能预言堵车;很多人还预言会有飞机,只有科幻作家能预言飞机会有里程累积。这才是科幻小说,它把未来形象化了,并不是说它能准确地预言。所以仔细看,你举不出几个科幻小说预言对的例子。现在的互联网科幻小说根本没有预言过,你想想哪部科幻小说预言过现在的互联网时代?没有。你看我最喜欢的《2001》,它预言的2001年和真正的2001年能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喜欢的另一本书,也是以年份来命名的《1984》,它和1984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当然,有人说了,真正的1984年不像《1984》,正是因为有了这部《1984》。这话不怎么靠谱,但也不能说就完全没道理。

马化腾:“最近在一部科幻小说中,我看到一段对于‘四维世界’的描写,仅在熟知的三维世界上叠加了一个维度,整个宇宙立即变得无比辽阔、无比美妙。”

几乎从没有科幻小说写好过人物

EW:我的一个印象是,塑造人物在您的小说中是相对薄弱的一环。您的小说有很多令人震撼的内容,但人物的塑造似乎不算特别成功。

LCX:确实不成功。人物还是很重要的,能塑造好当然是好事,但也不是说你想塑造好就能塑造好的。第一,你得有塑造人物的那种文学能力才行。我跟你们说过,我是从科幻迷转变为科幻作者的,这方面的能力可能欠缺一些。第二,塑造人物很重要的是累积细节。但是科幻小说有个特点,大量篇幅要用来做背景交代,现实主义小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即便写的是长篇科幻,也不是说你想写多长就写多长,塑造人物的细节再加进去就比较困难了,而且加上去往往会冲淡主题。我不轻看人物,但你可以看看实际情况,不光我的小说,别的科幻小说中人物也不是那么突出。你像《2001》、《与拉玛相会》,不是说塑造人物好坏的问题,那里边根本就没有人物,里面的人物放个谁都行,就是一个叙事的工具。在科幻文学里,可以把一个环境作为文学形象,或者把一个种族作为文学形象。我也希望看到那样的科幻小说,既有主流文学那种生动的人物形象,又有好科幻创意,但我至今没有发现。

EW:很少很少。

LCX:不是很少,没有,反正我举不出一部来,哪有这样的东西?可能人物很好但是科幻不行,也可能科幻创意很好,人物又不行。我没有见过那种很全面的。这可能和作家的能力有关。科幻小说在文学界的眼里是个很边缘化的东西,不光是在中国这样,在全世界都一样。所以那些文学能力特别强的人往往不会写科幻小说,而是去写主流文学。写科幻的主流文学作家会极力否认他写的是科幻小说,比如冯尼古特,仿佛一承认是科幻就很丢人还是怎么的,这么个心态。

EW:这种主流文学圈看轻科幻文学的心态在中国严重吗?

LCX:有,一样。前两天我就看到一个评论家在微博上面说,所谓的类型文学,科幻小说、侦探小说、官场小说、言情小说,只要是类型文学就是二流的作品。这种心态要成为主流的话,很多有塑造人物的文学能力的人可能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国内的主流文学圈不像美国主流文学圈那么刻薄,他们只是不关心。

EW:既然美国主流文学圈对科幻文学比中国更苛刻,为什么美国还能产生那么多世界级的科幻作品呢?

LCX:那是因为美国的科幻作家是自成一体的。美国现在是反过来了,主流文学对科幻没有任何作用,科幻作家就是科幻作家,并不需要求得主流文学的认同,反而是美国的主流文学自身很难维持。

EW:美国科幻文学的市场是什么状况?

LCX:美国每年的原创科幻小说,长篇发表量大概是1000部左右,中国大概100部都不到。美国的科幻作家人数大概有1000人,中国的科幻作家现在长期从事创作的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就这个差距。

EW:您是说中国只有二三十个职业科幻作家?

LCX:职业科幻作家一个都没有。

EW:您本人都不算职业作家吗?

LCX:现在还不算。中国能够不断有作品发表,而不是发表了一篇就销声匿迹的科幻作家,大概有20多个不到30个人的样子。和美国一比就知道差距在哪儿了。

科学的神奇感消失了,然后……

EW:跟您日常的生活状态相比,您会更喜欢在写作中进入的那个状态吗?

LCX:当然。写作的状态大部分时间都很痛苦,没有想法,有想法也不是那种能让你兴奋起来的。但如果你真的有一个自己认同的真正好的创意的话,那是十分令人兴奋的,确实是极好的一件事。但那种机会确实很少,而且越来越少,创意越来越难了。

EW:您觉得这种变化跟什么有关?比如说跟年龄有关吗?

LCX:和年龄没有关系,我不认为年龄对我的创意能力有多大影响,和时代发展有关。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奇迹时代,而科幻小说是描写奇迹的,它依赖神奇感。现在哪还有什么神奇感。你像咱们桌上摆的这一堆东西(手机、录音笔),都是当初科幻小说预言不出来的东西。你说一个手机里面包含了多少东西?电话、录音机、电唱机、摄像机、游戏机。在1980年代,这些东西要拿个小车推的,现在浓缩到这么点东西里面,这就是科幻。你觉得它稀奇吗?你再写一部讲手机的科幻小说谁还看呢?现在是科学的神奇感消失了,这对科幻文学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打到根儿上了。

EW:技术的实现反而使预言技术的魅力丧失了很多。

LCX:阿波罗号登月的时候,请了一些科幻作家到观礼台参观。当时NASA的一位官员就说,你们看,我们给了你们一碗饭吃。意思是登月会让科幻火起来。当时是阿西莫夫还是另一位作家却说,正相反,你们把我们的饭碗砸了。相当地有远见。从登月以后,西方科幻文学一路衰落。虽然他们想自救,他们向主流文学靠拢,掀起了新浪潮运动,企图获得主流文学的认同,后来又转向另一个方向,赛博朋克这种写法,但是都不成功。西方科幻文学在继续衰落,再没有出现黄金时代那种辉煌,最深层最本质的原因就是科学的神奇感消失了。

EW:有一些作家好像还蛮受欢迎的,即便是现在。比如好莱坞最近几年一直在改编菲利普·迪克。

LCX:个别没用,我说的是整个类型。迪克是一个很边缘的科幻作家,他的小说产生魅力不是因为他的科幻,而是因为充满着对身份认同的那种疑惑,很文学的东西。总体来看科幻文学处于一个衰落状态,而且衰落的原因是很本质的。

EW:有点科学被祛魅的感觉。

LCX:科幻最初是科学催生的,最后也要被科学消灭掉。

EW:但科技是会继续发展的,之前那么多伟大作品也诞生在科学跃进的时代。

LCX:但这个过程已经结束了。前面的时代科学在发展,但还没有发展到让人们习以为常的地步,所以那个时候人们对未来、宇宙、星空充满好奇心。现在人们对科学的发展习以为常,科学已经深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神奇感消失了。科幻文学是靠神奇感来征服人的,这个最本质的东西消失了,还能剩下什么呢?

EW:没想到您这么悲观。

LCX:不是悲观。任何事物都有生有死,走完了自己的历程就会消逝。这是规律。

EW: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LCX:很早就有,但这不妨碍我们为科幻而努力。比如说现在衰落得最快的应该是叙事型的科幻、文字型的科幻,但用画面表现的科幻还会存在相当长的时间,电影、电视等等。

EW:如果文字型的消失了,影视从哪里去找改编的素材?

LCX:那原创的影视剧本怎么说呢?《星际穿越》是改编的哪部小说?都是剧组自己编出来的嘛。所以这不是问题。但是科幻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它的衰落有目共睹。我们当然应该继续努力,但这个事实你得承认。

EW:难道这不算悲观?

LCX:不算悲观。还是我常举的那个例子:有一篇小说描写一对恋人,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不悲观吧?后面加一句“100年以后他们都死了”,整个小说变成悲观的啦?不会,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当年的哥特式小说等等不也经历过?17、18世纪的文学体裁不也消失了?是能留下一点痕迹,但终归是消失了。这是个自然规律,谈不上悲观。

EW:基于这样的预感,您自己的小说会做调整吗?

LCX: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设计一些跟《三体》有点区别的题材,不要再去写那种太空割据的东西了,让题材稍微有些区别。

EW:已经写出来的限制了后来能写出来的?

LCX:也不算限制。这个题材既然写了三本90多万字的书了,能用的资源你已经用了好多了,其他题材的资源可能会更丰富一些。

可以改编成电影,为什么不呢

EW:您刚才提到,跟文字型的科幻相比,影像型的科幻生命力可能稍长一些,这也是您最近几年来开始涉猎科幻影视的原因吗?

LCX:也不是。首先每一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变成电影变成电视。既然我已经积累了这么多作品,又有机会把它们变成电影和电视,自然会投入一部分精力在这里面。我自己最主要的事业还是写小说,而不是在电影电视里面,我对那个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不是我的长处。

EW:但据说您看过非常多的科幻电影?

LCX:非常多。

EW:国外的科幻电影里面,有没有哪部让您觉得如果《三体》能拍成那样您就会感到满意。

LCX:能拍成《星际穿越》那样我就很满意了,当然说这个没有什么意义,尽量往好了做就行。

EW:当下影视圈对科幻文学的关注度到了什么程度,是否还是不如对玄幻类网络文学的关注?

LCX:还真不是。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就知道了,目前科幻作品的改编权价格上升很快。目前影视圈盛行的一个概念是IP——知识产权的概念,他们很关注科幻作品。像2010年以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情况,现在不一样了,这很可能和美国科幻大片票房取得成功有关系。

EW: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些来自科幻文学的IP。

LCX:对。主动来找我合作的蛮多的。

EW: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影视,有些作家会提出一些底线,就是改编的话不能动什么,你也是这样吗?

LCX:我从来没有提过这个。因为我理解电影和小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你不能把写小说的思维用到拍电影上,那肯定不行。前一阵有部电影叫《安德的游戏》,它为什么失败了?可能就失败在太忠实于原著了,几乎拍得跟原著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电影受到的制约比小说多多了。电影它要受到市场的制约,要受到审查的制约,其中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没有办法,怎么办呢?你拍一部科幻电影,肯定不会是单纯拍给科幻迷看,那能挣回几个钱来?科幻电影面对的大众和科幻迷的口味肯定不同,这种情况下我还按照你科幻迷的口味、按照你科幻作家的口味拍电影,不是往火坑里跳吗?那么你要拍给普通的观众看的话,和咱们想的那种科幻肯定就有一定的距离了。

EW:您的很多书迷有个担心,认为无论谁来拍这部电影(《三体》)都会把您的作品毁掉,您自己会有这样的担心吗?

LCX:我不担心。我给你举个极端的例子。日本曾经出现过很多《西游记》漫画、《红楼梦》漫画,不告诉你,你知道上面画的是孙悟空?很Q的那种形象。那把西游记毁掉了吗?我没有那么狂妄,说《三体》跟《西游记》、《红楼梦》一样,我只是举个例子。原作是原作,电影是电影,没有一部原作会因为电影拍砸了,把自己的名声闹坏了。

而且就电影来说,现在不拍,你什么时候拍?有人说你放一放等一等,等到我们科幻电影进步了再拍。听起来有道理,但你看一看科幻电影的历史你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科幻电影美国不说,美国是个特例,你看看欧洲和日本的科幻电影,也经历几十年了,进步了吗?就以日本为例,日本曾经拍过两次《日本沉没》,最近拍的《日本沉没》根本不如1970年代拍的。先不说故事的差距,说句不好听的——特技都不如。当然,新的特技很炫、色彩很丰富,但有种虚假感;1970年代拍的《日本沉没》的特技看上去是相当真实的。那你说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放到以后未必能进步?

还有一个,现在拍有个最有利的地方在哪儿?还是以《星际穿越》为例。《星际穿越》中国观众觉得很惊艳,美国观众反响平平。《星际穿越》里面的那些创意,什么黑洞,时间拉长缩短、五维空间,美国人见得多了。中国观众他没见过那些东西,还以为那些东西很高大上很玄。这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现在《三体》里的很多东西中国观众还根本没有见过,只要你展现出来,他就认为那东西非常有意思,可是随着外来影视文化的大量进入,过几年他都见过了,就都不稀罕了,你再给他做出什么大餐来?所以说我会赞成《三体》拍得越早越好。很难说再过十几二十年中国科幻电影、科幻特技就一定能进步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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